皇穆抬手施法将门口的帘子放下,换了把壶,沏了壶瑶草何碧。陆深见她一副要长谈的模样,“我先把文移给符彻。”
他折回来的时候皇穆已经懒散地靠在榻上,入夏后她屋内的榻上的丝物皆换成青碧一色,此时阳光倾泻直下,剪剪绿帷,碎碎黄金,她双目微阖,脸上金晖融融。她今年比往年要瘦削得多,年初一直卧床,春天大概穿得多,如今天气热了,换了夏常服,只觉尤其单薄,她右手握着茶杯,手腕上的疤痕甚是刺眼。
他没出声,只在一侧坐了,不多时就觉得热,抬手将窗上的竹帘展开。
皇穆皱眉抬眼,看看竹帘,“你觉得晒?”
“你不觉得晒?”
“我觉得挺暖和的。”皇穆端正身子坐好,她刚才似乎真的睡着了,此刻一副睡眼惺忪。
“这时节还冷?”陆深皱眉拉过她的手诊脉,脉象一切正常,只觉得她的手有点凉,“你是不是就没有休养好?”
皇穆深以为然地点头,“好像有点,总是困,睡不醒。”
“你总是困,睡不醒不是最近这样,你向来都困,睡醒的时候很少。”
皇穆冲他傻头傻脑地笑笑。
陆深等了会,不想她居然就没有反驳。
两人颇无话了一阵子,皇穆百无聊赖地开口,“浮图夫人可还好?”
“还不错。对了。”陆深想起一事,“她托我送你个琉璃盏,作为这段时日照顾周到的谢礼。”
皇穆一脸期待,“琉璃盏现在哪里?”
“我自己留下了,那琉璃盏并不精美,主帅看不上。”
皇穆一脸不满,“我看得上!”
陆深见她魂不守舍,一脸强弩之末地故作欢笑,知道她此刻心思不在这里,陪她又坐了一会儿,“还有事吗?”
“没有了,你去忙吧。”皇穆托腮懒洋洋地笑笑,她起手将竹帘半卷,让阳光投射进来,从案几下拿出一个手炉,抱在怀里。
陆深近前摸了摸她怀里的手炉,居然就真的是热的。
“你是不是真的被镇塔龙伤了元气?”如今已过小暑,她身形消瘦是一回事,困倦易惫是一回事,可无论如何不该还抱着暖炉。
皇穆摇摇头,“和元气无关,乾塔的镇塔龙是条寒龙。过段时间就好了。”
陆深皱眉,“医署怎么说?你宫里知道吗?”
“医署说喝些驱寒汤,泡泡暖汤就好了。宫里没人知道。”皇穆说着睁开眼,用手微微挡了挡光,“你别和她们说,我自己多穿些就行了,她们知道了,吵闹得我心烦。”
“真是不知好歹。”
“你近来和周晴殊关系很好嘛,不仅说了和她一样的话而且还非常维护她。”皇穆笑嘻嘻的。
陆深突然笑起来:“你安排她去花朝监她没和你闹?”
皇穆泫然欲泣,“她因之殴打了我。”
“驱寒汤你喝了吗?暖汤是火麒麟那边的暖汤吗?”
“你为什么不问她打得我疼不疼?!”
“她打不疼你。你现在有没有在吃药!”
“没有。”皇穆坦诚相告。“你要是告诉周晴殊,”她想了想,“你要是告诉周晴殊我也没什么办法。我不想吃药。也不想去火麒麟那里,我多穿点,过段时间就好了。”
陆深看着她,看着她重新阖上眼睛,“你要睡回里屋床上睡,这边又晃眼还不舒服。”
“不睡了,还有事。”皇穆的困意只是让她懒洋洋,并没有到回屋认真睡一下的地步,她抱着暖炉坐起,对行至阁门的陆深道:“烦你让江添去找宴宴,让她将妆奁梳洗用具送一套至颜楚楚处,告知她如无意外,明日将再次见到太子殿下,所以她若是想要沐浴更衣,或者还有些什么别的要求,尽数满足。”
陆深出了阁门,却见增茂侯在门口。
他回头看看,“什么事?”
增茂有点畏瑟地道:“主帅现在方便吗?”
陆深想了想皇穆那副奄奄一息的形容,摇摇头,“这会儿不行,你找她?”
增茂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笺纸,吞吞吐吐道:“这是卑职的借据……”
陆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无声地笑了,他轻摇了摇头,一手接过“借据”,一手捏住增茂后颈,提着就走。
”副帅,副帅!我自己走,我自己走!”增茂被他笑得毛骨悚然,他手又凉,带着些力气扼在颈上,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他揪起来。
他灰溜溜跟在陆深身后回了官署,进了书房,陆深在书案后坐了,懒洋洋展开借据,轻轻笑了,“你去叫融修来。”
增茂虽不知他要做什么,却也知道必定没有好事。他想了想,最近并没有什么惹他动怒之事,于是认为他此时的高深莫测不过是装样子罢了,虽然羞耻,但为了不使祸水东引于融修,拖长了声音带着点撒娇声气的哀哀道:“副帅……”
陆深饶有兴致地看他艰难做作,良久才道:“不叫他也好,你一会儿转告他,让他把字练一练,三个月后我检查,届时若没有丝毫进益……”他冲他温和一笑,“让他自己想想,会遭遇什么。”
增茂却没想到他这张借据居然给增茂带来一场横祸,期期艾艾刚想分辨,却又听陆深道:“你也一样,三个月后若还是这样的一笔字,会遭遇什么,你也不妨想想。”
增茂没精打采地应了声是,又道:“副帅,我明日便走了,这借据你替我交给主帅吧。”
陆深想了想,点点头:“也好,”他指了指椅子:“你坐。你明日去到军里,增萌怎么办?”
“他住在建极监,我去看过,食宿皆很好的。”他站起身,“他一直闹着要来殿中和副帅道谢,被我止住了,卑职代他谢过副帅。”他说着向陆深稽礼。
“学堂放假的时候你让他和陆允一起回我家吧,不然他一个人住在外面,你还担心。”
增茂摇头道:“不必了,他太过淘气,会给副帅家里添麻烦的。”
陆深却笑:“你怕他寄人篱下受人欺负?”
增茂看着陆深,笑得有点无奈,“副帅……”
陆深点点头,“看来确实是怕他寄人篱下。”他看着增茂,又想起刚才一脸恹恹地倚在榻上的皇穆,继而想到了陆泽。
他与她都曾过这样的哥哥,设身处地,百般为自己着想,而他与她,都失去了这样的哥哥。他心内有些难受,面上却更加和悦,他将书案上的一封信递给增茂,“你此去承影,不要逞强,遇事多与人商量。这份名单上的人,皆是你用得上的,带兵一事,非朝夕间可一蹴而就。名单上的人,你不妨多请教,多求教。”他笑起来:“增队率,九月见。祝你武运昌隆,诸事顺利。”